【独家访谈】孔兵：中国机器人产业“弯道超车”？不可能！（下）

用狄更斯《双城记》中那句“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来形容当下的中国机器人产业再合适不过。

受全球新一轮分工影响，延续多年的中国人口红利正在走向快速下行通道，制造业企业对工业机器人的需求也迅速升温，加之政策层面对工业机器人的大力倾斜，资本市场的推波助澜，曾经以人海战术支持成为“世界工厂”的中国，已然成为工业机器人的最大应用市场，中国机器人产业发展亦随之步入最好的时代。

然而，在整个中国机器人产业繁华表象的背后，大部分国内机器人企业还是在低端挣扎，关键零部件受制于人，核心技术缺乏，仅仅有概念、园区土地和政府补贴，并不能产生一个有强大市场竞争力的行业；与此同时，以四大家族为代表的外资机器人品牌仍然占据绝对优势，国内机器人企业在知名度、可信度、出货量等方面难以望其项背。被炒上天的机器人产业在中国该如何落地，最坏的时代，也莫过于此。

孔兵自1993年与机器人结缘，曾在ABB、库卡两家外资机器人企业担任要职，现任上海德梅柯汽车装备制造有限公司CEO。事实上，于当前外资机器人企业在中国迅速扩张的时间节点上，孔兵从外企离职，选择国内系统集成商在一定程度上也给了国产机器人企业信心。

那么，在孔兵眼中的中国机器人产业现状是什么样的？他对当下中国机器人产业发展中的热点有哪些思考？他对中国机器人产业发展有何建议…带着这些问题,机器人在线与孔兵展开了一场对话。

以下为对话实录：

机器人在线：当前业界有一种说法，只做本体研发的中国机器人企业没有一家是赚钱的，您如何看待这种现象？对此您有何建议？

孔兵：中国机器人产业与国外相比，肯定有差距，这种差距在本体厂商身上体现的更为明显。目前市场上比较知名的国外机器人厂商都是从60年代末70年初起步，甚至更早，到现在积累至少有四五十年的时间，领先也是必然的，这个是市场规律。并且，在采用相同零部件的情况下，国产本体厂商的成本要远远高于国外企业，因此国产机器人本体厂商的进入壁垒的确很高。

不过，我不认为国产本体厂商完全没有机会，但首先国产厂商要有特色或者说在某一特殊方面去投入，开发更好的控制模式和有独特的想法，而不是一味跟随，整个中国机器人行业市场需求量在不断提升，市场潜力是无限的，机会也很多。

其次，我觉得国产本体厂商要沉下心来去做研发，最基础的要有具备自主知识产权的控制系统。至于减速机和伺服电机等其他零部件，国内已经有一批厂商在发展，给他们一些时间，我不认为是攻克不了的。作为本体厂商，我更看重的是控制系统是否有自己的知识产权，以及有了知识产权后企业决定如何去发展，这个是没有办法抄袭的。

最后还要看企业领导者的想法、战略布局，以及有没有耐心去度过艰难的市场开拓期。

其实我们可以从其他行业借鉴经验，比如手机行业，过去大家都认为三星、苹果是不可超越的，但现在国产厂商已经可以跟上，甚至赶超。任何行业都是一样的，最关键的就是看有没有属于自己的核心技术。

机器人在线：目前有一批国产机器人本体厂商认为，自己更了解应用企业的需求，可根据特殊作业开发、定制特殊的机器人。您觉得这是一种好的突围方式吗？

孔兵：我个人的经验是，机器人产品必须是通用的并且形成系列。当然，机器人本体厂商在入门时，可以瞄准某个产业的某个应用去做开发，但在企业形成一定规模后，你得去思考这个行业或者这个应用是不是足够支撑企业的长久发展。

不过，以这个来切入机器人行业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关键是你以后想发展成什么样子，如果企业只是想做一个细分市场的领导者，这也没有问题，只不过可能产值、市场容量没有那么大；但如果想做中国机器人市场的领军企业，情况就不一样了，那你的机器人产品就必须是通用的并且形成系列。

关键是你想做什么，想成为什么样的企业。

机器人在线：3C行业已经成为继汽车领域后国内外机器人企业跑马圈地的新战场，但现实的情况是，由于3C产品更新换代快等原因，机器人在3C行业的推进并非一帆风顺。对此，您怎么看？

孔兵：3C行业产品更新换代快，对机器人厂家而言的确是一个很大的挑战。针对它的生命周期来讲，目前机器人生产线还不是很适合它的投资回报率，成本回收期还是相对偏长。初期较高的资金投入、后续升级维护投入以及漫长的回本周期使得诸多应用厂商都望而却步。

但我最近有看到一些现象，比如前不久在汉诺威上的一个机器人厂家，他们号称自己的人机协作机器人已经卖到9900欧元，同时随着国产机器人以及一些低成本机器人的投入，今后势必会加速3C生产线的改造，关键是运用的方法。3C领域在进行机器换人方面仍处于“探路”阶段，未来随着技术层面的逐步突破和成本控制进一步加强，肯定会迎来机器换人的热潮。

我一直在讲，3C当然是一个很大的行业，但实际上在传统行业里还有很大的市场，就像现在的汽车厂，是不是已经没有机器人的市场空间了，我认为不是，其实汽车厂里面还有很大的市场待挖掘，特别是汽车零部件厂，从各方面都能看到还有大量的可被机器人替换的应用，虽然已经上马了一些机器人，但都不成系统。还有很多工人在粉尘、化学制剂等一些对人身体健康有很大影响的环境里工作。

目前，汽车、家电、手机厂商等，他们都更看中今后的流水线、整个工厂的智能化发展，随着智能化设备包括机器人用的越来越多，提取的数据也会越来越多，这些数据在以前都是浪费掉的，基本靠人工去计数、统计，包括质量的控制等更多的是人为控制；今后大量的数据可以被这些智能化设备提取，基于这些数据就可以分析产能、进货、瓶颈，甚至是设备维修，整个工厂都更有计划性去运作，今后的发展肯定是往这个方向走。

机器人在线：实际上目前中国已经掀起了打造智慧工厂、无人工厂的浪潮，在珠三角更呈“星火燎原”之势，东莞、佛山、惠州等地纷纷投入“无人工厂”的打造。您认为中国是否已经到这个阶段？

孔兵：这个视应用领域、厂家以及市场等情况的不同来定。一些面对大众市场、消费品市场的厂家，包括食品饮料、日用消费品等，它的需求量每天都是以万以亿为单位计算的，它需要一个自动化的生产系统，也就是智慧工厂来支撑生产，它需要把生产的数据有机提取出来，供今后的决策去做分析，安排组织生产、合理的物流，以及提高效率。

但如果产品是单件、小批量、品种比较多的厂家，目前来讲要打造智慧工厂还是比较挑战，这个挑战不是解决方案有没有，而是解决了以后它的成本是不是能被行业或者市场接受。目前国内对于机器人应用都是摸着石头过河，可以在一些小范围内进行试点，成功以后再做大批量复制。现在国内很多工厂也都在是选取一些典型应用做示范，做好了以后再去推广。

市场是有的，但不能为了自动化而自动化，一定要根据实际情况看自己的需求。

机器人在线：当工业机器人在制造业舞台上独领风骚之时,服务机器人正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崛起。外界也判断，最近拟增持库卡股份的美的集团今后可能会更多地往服务机器人方向发展，库卡在服务机器人上有做一些努力吗？

孔兵：目前来看，库卡更多地是偏工业应用，但也不能排除未来在服务机器人领域做更大发挥的可能。因为实际上它们控制的原理是一样的，打个比方，库卡已经有机器人应用在医疗康复上，库卡的一些娱乐机器人也可以叫做服务机器人，因为它会直接面向消费者。

我个人认为服务机器人行业的空间非常大，但在方向性上不确定的东西比较多。服务机器人目前的需求是碎片化的，还需要时间去真正形成一个巨大的市场，可能某些方向已经有一些服务机器人的应用，当前提到最多的就是扫地机器人，清洁机器人或者安防、巡逻机器人，这些当然是服务机器人的一种，但以后服务机器人是不是就是这些类型，这个还有待考证；像美的集团的智能家居与机器的结合，是不是会成为服务机器人的雏形，我觉得这些都是可以去探讨的，但这个定义目前还比较模糊。

服务机器人的机会不仅仅对于现有的大机器人厂家来讲，也包括一些新兴的厂家，都是在同一起跑线上的。现在说的服务机器人无非是把机械结构加人工智能，但以后的方向是不是一直这样呢，我觉得不完全是。服务机器人概念很大，但怎么去做好，还需要时间去看。

总之，服务机器人太广泛了，所以我觉得无论是库卡还是其他机器人企业，这个方向是对的，立足于先把工业机器人做好，因为目前整个中国市场需求是在不断提升的，而且我们看到的很多工程岗位是不适合人去做的，国内还有大量的这种岗位等着被机器人替换。工业机器人的市场这么大，现行的工业机器人厂家能把这个市场开发出来，把人们从脏乱差的环境中解放出来，这就是一个很好的事情。

服务机器人还要再摸索积累，无论是从计算机的发展还是以后网络的发展、人工智能的发展，包括机器学习发展的趋势，我觉得还需要一定的过程。

机器人在线：经常会有业内人士用“弯道超车”来规划中国机器人产业的发展，您认为中国机器人企业弯道超车的机会有多大？

孔兵：不存在弯道超车，弯道超车的前提是两台车的性能一致，或者差不多的时候去超；在两台车性能不在一个层次上的时候，不存在弯道超车的可能性，所以要努力把自己的车档次提高。

可以看看汽车、家电、手机这些行业，哪个行业不是积累了二三十年，才逐渐赶上，甚至超过。并且在某些领域上，对手还是在领先，所以还是要沉下心来继续发展，因为你在发展你的对手也在发展。

机器人在线：请问您对机器人在线“互联网+机器人“的模式作何评价？

孔兵：机器人行业的发展，不仅借助于机器人厂家的发展，还有机器人系统集成商，以及用户对机器人的具体需求，带领这个行业向前。整个中国机器人行业要真正发展，取决于两个因素，第一它是资金密集型的行业，同时也是人才密集型行业，但是在整个发展道路上我们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存在，就是渠道，对于市场来讲，广大用户并不知道哪个才是最适合它的机器人品牌，谁能提供最佳解决方案的，这一点上，机器人在线能够提供很多的帮助，帮厂家、集成商、最终用户完整结合起来，打造一个透明交易的平台，大家在这个平台上去交易，去获取信息，从这点上来讲，机器人在线对于整个工业自动化和机器人行业的促进作用非常大。

以前也看到过类似的网站平台说要做“互联网+机器人“，但都偏于简单，只是把厂家的介绍放上去。系统集成商能不能提供一些更好的解决方案，或者说有一些厂家的资质和背景，该厂家是做手机行业更好还是汽车行业更好呢，通过机器人在线就可以把它做成一些精细化的东西，因为今天是更加细分化的市场；第二机器人在线能让行业的交易更加规范，目前机器人行业的交易成本都还是比较大的，因为双方之间很多是不透明的，通过机器人在线这个平台可以把交易透明。

总而言之，机器人在线的方向很好，关键是怎么去做，能不能了解厂家的需求，对集成商、设备品牌了解，打造一个桥梁去真正去连接用户、厂家、集成商。